死水
埃斯蒂尼安x阿尔菲诺，ooc
仍然是@路怒症晚期患者_V 老师约的稿，全文7k5，灵魂失去活性的阿尔菲诺被带回了原初世界。病症方面没有仔细考究，可能会有错误（鞠躬
1
一碗冒热气的汤，浮着白色的葱和油星子。埃斯蒂尼安其实不大有食欲，然而阿莉塞还站在他面前，端着这碗汤，气势汹汹地说他必须吃点东西，看上去如果他不肯喝下这碗汤，下一秒它就会被泼在他脸上。也说不清谁更浪费。但，好吧。埃斯蒂尼安看着阿莉塞紧绷的几乎要立刻折断的脊背，还是端起碗，几口喝完。
“怎么样？”阿莉塞问。
埃斯蒂尼安说：“有点腥。”然后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阿莉塞哼了一声，带着空碗和托盘先一步离开，也让出了楼梯口。埃斯蒂尼安踩上楼梯。
汤的咸味还残留在嘴里。埃斯蒂尼安舔舔牙根，那里一定还残留几星盐粒，在他爬楼梯的时候挥之不散。但时间不算长，毕竟他花不了多久就能爬上二楼，他相信任何一个他这样的人都花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他迫切等着回到某个房间，以至于跨着阶梯几步就爬上二楼。然而，他在某个房间前站定。先说：“我进来了？”
他并没有立刻开门，他站了一会儿，几秒或者几分钟，笃信一定会有人回应似的。但没有，他在一片死寂中推开门。
不过，门里的确有人。阿尔菲诺坐在椅子上，听见门响，于是抬头，露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双手叠在一起。他已经坐了很久了。埃斯蒂尼安走到他面前，发现其实他并没有看自己，只是在看向自己的方向而已。但没关系，至少埃斯蒂尼安是在看着阿尔菲诺，而不是别的。他心安理得地去端详阿尔菲诺的脸，看他眼睛里盛着的一片平静、平静的海，眉毛平展着，并未藏进哪怕一丁点情绪。这不太好，埃斯蒂尼安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希望某个人的脸上出现某种表情，愤怒也好、微笑也好，哪怕是哭泣呢？回忆里阿尔菲诺的脸，伏在自己的床头喜极而泣，抬起头来看自己时，眼泪还甚至挂在眼角，蜷着小小的眉毛，明明是苦恼的模样，眼睛和嘴巴却是笑着的。他是能有那样复杂的情绪的。然而此刻，他盯了半晌，又观察了好一会儿，阿尔菲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睁着眼，抿着嘴。最后还是埃斯蒂尼安先道歉：“对不起。”
毕竟，哪里有人会愿意被莫名其妙盯上这么久，好像要被看穿毛细血管似的，那般毛骨悚然的感觉。埃斯蒂尼安自己肯定是会生气的，如果是他被看了这么久的话。当然不会向着阿尔菲诺，如果那个人是阿尔菲诺。
然而阿尔菲诺本人仍然没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知道是因为其实根本没有发怒，还是因为是埃斯蒂尼安，所以才没有发怒。不过他终于肯慢慢抬起头，木着眼睛来看一眼埃斯蒂尼安。
“我去吃了点东西。”埃斯蒂尼安下意识说，他本能地觉得他此时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就顺着这种想法说下去。“阿莉塞给我端来的肉汤……有点咸。”
其实应该是非常咸，喉咙烧灼起来，希望得到一口水。某种类似哽咽的情绪一并爬上喉头，埃斯蒂尼安也一并吞咽回去，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同时却并不管阿尔菲诺的反应，一下子就把阿尔菲诺抱起来，一起坐到椅子上，胳膊绕到前面去环抱他，像环抱一只没有生命的毛绒狗。他同时握住阿尔菲诺的手，冰凉的，好像并没有生命流经此处。毛绒狗的爪子可能都要比这只手温暖一些。
阿尔菲诺没有反抗，但阿尔菲诺也没有任何动作表明自己已经原谅、或者没有原谅埃斯蒂尼安。阿尔菲诺仍然原样坐着，区别不过是把埃斯蒂尼安的身体来当做椅子，双手叠在一起，坐着，就这样坐着。然而埃斯蒂尼安已经很满足，他闭上眼睛，知道对于阿尔菲诺、现在的阿尔菲诺来说，能抬起头看他一眼，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2
一个月以前，他们刚从——那边回来，阿尔菲诺的状态比现在还要差上许多。埃斯蒂尼安后来知道那儿叫诺弗兰特，一个曾经，面临名叫光之泛滥的危机的地方。虽然现在危机已经得到解决，然而……当时阿尔菲诺坐在他身边，光坐在他们对面，给他讲述在第一世界发生的一切。埃斯蒂尼安听着，手里削苹果，拿水果刀贴着苹果划下一条完美的果皮；光说，阿尔菲诺是为了救下那个孩子……
打断他的是埃斯蒂尼安轻嘶一声。苹果皮断在刀下，坠进脚边的垃圾桶里。他把苹果放到一边，拇指含进嘴里，光暂停他的讲述，问，怎么了？
“没事。”埃斯蒂尼安拿出手指，小小的一道伤口，并不明显，血也没再流，只翻一点点白，他看着这条小小的白痕，说：“你继续。”
但血腥味仍然残在嘴里，腥甜的……光说，所以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现在这样子？这样的面无表情的，更接近植物而非人类的样子……那，那个孩子呢？还活着吗？埃斯蒂尼安问，虽说完全不干他的事，但他至少想确认，阿尔菲诺变成这样，是值得……
……
不值得。
……
……
他知道，作为埃斯蒂尼安，他没有立场去恨任何人，无论是那个被救下的孩子，还是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他也没有办法去责怪阿尔菲诺，在当时的情景里，选择用身体挡住来自食罪灵的攻击，一定已经是阿尔菲诺能做出的最优解。他没有理由去责怪他的高尚、他的献身，他的一切。所以他只能责怪起自己。如果当时他也在场，如果当时他就在那，这场悲剧说不定就不会发生。
然而他在哪？在加雷马昏暗的路灯底下，在金属制的冰冷建筑群的包裹里，在执行潜伏的任务……总之不在第一世界，不在阿尔菲诺身边。
迟来的保护欲在他内心翻滚沸腾，埃斯蒂尼安受伤的拇指被死死攥在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某个人的不告而别；但很快又松开，这次绷紧五指，小小的伤口在愈合前被崩开，锋利的疼痛，却只是轻轻扎着皮肤。埃斯蒂尼安低头，把苹果拿回来，片下一片，用手捻着，送到阿尔菲诺嘴边。阿尔菲诺并没能立刻回应他，他也不着急，就举着手，把苹果举在阿尔菲诺嘴边。
光看着他们，似乎是看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被阿尔菲诺保护的很好。
埃斯蒂尼安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这样吗？那就好。
轻轻地，苹果片的另一边被咬住。埃斯蒂尼安笑了一下，帮着阿尔菲诺把整片苹果嚼进嘴里，再用指腹抹掉嘴边沾上的一点汁水。阿尔菲诺很慢地嚼动，细微的咯吱的声音从他牙齿间传出来。是甜的。埃斯蒂尼安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把指腹放进嘴里……这次是要尝尝苹果的果汁，尽管从对方嘴边抹下来的，真的只是一点点。
3
久违地，今天光在餐厅见到了埃斯蒂尼安。后者端着空餐盘，似乎是已经吃完了准备离开，被光在身后叫住，所以回头看了看。光向他问好，又问起阿尔菲诺的情况。
其实已经算是没话找话的范畴了，毕竟，昨天阿莉塞给她的同胞哥哥治疗时，光也在场。
阿尔菲诺现在的情况，说不上是算好还是算不好。如果说是好，若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都能算做好，问谁也不会同意的；如果说是不好，明明他也在努力地康复，最近甚至已经能偶尔抬起手来，如果仅用一句不好来否定，那未免显得太过可悲。所以埃斯蒂尼安只说：还可以。
光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餐厅缄默下来。
埃斯蒂尼安先一步离开。
刚刚又是、阿莉塞，把他赶来餐厅吃饭。砰的一声把他关在门外。门里的双生子，妹妹高声指示他去好好吃顿饭，不然不要进门；哥哥则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埃斯蒂尼安想起来，所以低头笑了笑。他照常敲门。这次有人为他开门。小小的身影。
他多希望这个人是阿尔菲诺。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是的，有多么期盼，就有多么清醒。毕竟，如今的情形，区分阿尔菲诺与阿莉塞变成了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难度并不比把手抬起来高。埃斯蒂尼安抬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任由阿莉塞从上到下地打量他，再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阿莉塞打断了他的神游，只说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说罢，又用那种不放心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仔仔细细地、这次轮到埃斯蒂尼安来被看穿毛细血管。可即使对方不是阿尔菲诺，他也忍耐下来，保持着原样站在原地。直到阿莉塞移开视线，说自己也去吃饭了。
她身后还跟着她的仙子猪。埃斯蒂尼安在背后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了在她离开的时候说些什么。
他实在不擅长告别，唯一习得的方式是不告而别。他也一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没能与家人告别，也并没有其他人与他好好说一声再见。为家园牺牲的同僚、为理想献身的伙伴……他已经亲历了很多的死亡，也学会了如何悼念死去的亡灵。这种无声的告别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就被他挪用到自己身上。可他没能想到，当时他没有与阿尔菲诺好好地说一声再见，现在就没能和阿尔菲诺好好地问一声好，说好久不见，说在我们没有见面的时候，你过得怎么样？
……显而易见地不太好。
埃斯蒂尼安在阿尔菲诺跟前蹲下，把阿尔菲诺的手握在手里……仍然是冰凉的一只手……被握住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埃斯蒂尼安想，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他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从前，这个问题都不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哪怕自己的生活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他也只是抓住了长枪，从未幻想过一切都不曾发生的如果。可是，现在，埃斯蒂尼安想，如果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的话。
好像也是此刻才明白的，从前之所以没有想过这些，是因为自己还有前路可循，还有能往前走的路。可是现在，好像能构想的前路都已经被封死……一滩不再泛起涟漪的死水……
阿尔菲诺。
埃斯蒂尼安低头，实在是很想哭一哭，然而并没能流出眼泪，只是眨了眨眼睛。他为此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暂时不打算抬头。他把脸埋在阿尔菲诺的膝盖间，回忆一些过往来说服自己他们还有前路……不是很顺利，一路上磕磕绊绊……直到阿尔菲诺的手抚上他的头发。
虽然这样简单的行为，好像并不能称之为抚摸。阿尔菲诺只不过把空着的那只手放在了他的头发上，搁在那。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埃斯蒂尼安却好像被前所未有地整个压住，动弹不得。然而他是欣喜的，僵硬地欣喜着，他以一种极其别扭而狼狈的姿势，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握住阿尔菲诺触碰他头顶的手。阿尔菲诺并没有任何挣扎，任由他握住，这仍然是一只冰冷的手，埃斯蒂尼安却好像握住了生命，某种符号，象征希望。
他此刻才觉得自己似乎真要哭出来了，刚刚想了那么多，酝酿了好久的情绪，似乎都不及此刻来得澎湃。眼泪终于还是流出来，顺着眼角淌到下颌。埃斯蒂尼安想要擦掉眼泪，阿尔菲诺的手却先一步有了动静。尽管只是极其微弱的挣扎，埃斯蒂尼安却仿佛触电一般立刻松开了他的手——也就任由这只手慢慢地沿着泪痕逆行，一直到擦干他的眼角。埃斯蒂尼安抬头，才发现阿尔菲诺居然也在流泪，面无表情地泪流满面，眼泪比他的要汹涌得多，顺着脸颊流成泪线，打湿了领口。这样奇异的违和感立刻打败了埃斯蒂尼安，他张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只能试图按照阿尔菲诺的方法去帮他擦掉眼泪。阿尔菲诺任由他动作，眼泪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埃斯蒂尼安拿手指去抹，去蹭，眼泪却仍然在流。阿尔菲诺一味盯着他，眼睛里，这片平静的海里，在下倾盆大雨。
4
阿尔菲诺能够动弹了的消息传得很快，足够振奋最近死气沉沉的拂晓。尽管在埃斯蒂尼安替代他迎来送往一波又一波客人时，阿尔菲诺没能做出任何一个证明他好转了的动作，但大家总是愿意相信希望的。
埃斯蒂尼安就又想起来以前的自己。向前走、向前走，身后变得模糊，前方也看不大清楚……
他惘然地站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这才想起刚刚是想去喝口水。他这么做了，杯子举到眼前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夜色逐渐铺下来。他放下喝得半空的杯子，去拉上窗帘。
然后，他把阿尔菲诺抱到床上。轻得跟小猫似的，但也不太像，并不挣扎，安静地任由自己抱他躺下。
睡吧。埃斯蒂尼安低声说，不管阿尔菲诺能否理解他，又能否反应过来，自顾自地说，自己想起了以前养的一只猫……
那是只流浪猫，原本，按库尔扎斯现在的环境，不该存在流浪猫，然而，他就是遇到了一只，蜷缩在墙根，只有濒死的，微弱的呼吸，和他成为龙骑士至今，遇到的其他生命完全不一样，临死不会激烈地垂死挣扎，也不会……我不能评价死者。埃斯蒂尼安说。总之……你知道，库尔扎斯太冷了。
他把猫带了回去。尽管只是隔着一堵墙，室内却要温暖得多。他把小猫带到壁炉前，它从寒冷中醒转过来，就开始舔自己的手指。
埃斯蒂尼安摸自己的指腹，厚茧硌着厚茧。他用听不出是否在怀念的口气说，那时候，自己的手上还没磨出这么多茧子呢……
所以，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埃斯蒂尼安是不大情愿去记那些会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情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支撑自己走到今天。如果真的什么都记住……埃斯蒂尼安闭了一下眼，说，晚安。
没有回应，但他仍然合眼了。
阿尔菲诺睡在里侧，几乎跟没有这个人似的，存在感低到令他担忧。他所以去找到阿尔菲诺的手，轻轻握着，也不管他的体温有多低，只是握着。
阿尔菲诺似乎是回握了他一下。埃斯蒂尼安当然希望不是错觉。他在黑暗里笑了一下 。
梦里浮现出许多濒死的眼睛……各种颜色的，各种形状的，愤怒的、绝望的、悲伤的……属于龙族的，属于人类的……他记不住的死去的生命，都变成梦里的一双双眼睛。埃斯蒂尼安想起什么，他去找属于那只猫的眼睛……
失败了。他然后想起来，自己没能见证那只猫的死亡。它把自己藏起来了。至今也不知道它藏去了哪里。库尔扎斯太冷了。
埃斯蒂尼安醒转过来，没有光从窗帘外透进来。他去看阿尔菲诺的眼睛。长久以来呆滞的，没有情感的眼睛……
阿尔菲诺闭着眼睛。
埃斯蒂尼安连呼吸都放缓了一些，再仔细看一眼，确认他确实闭上了眼睛，睫毛时不时抖一下，像是健康时真正睡着了那样。弥足珍贵的、易碎的正常。埃斯蒂尼安想要攥紧阿尔菲诺的手，却在下一秒放开。他怕自己再做梦，他不打算弄醒阿尔菲诺。
5
阿尔菲诺最近，经常会毫无征兆地流泪。
康复的疗程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就连阿莉塞都说，在刚结束治疗的时候，自己时不时能看见阿尔菲诺对她笑呢。她说这话时一扭头，正巧看见埃斯蒂尼安推着阿尔菲诺过来，后者的腿上盖着毯子。阿莉塞看着，突然就说，阿尔菲诺已经很久没站起来了。
在座的人都沉默，虽然只有阿尔菲诺是不得不沉默。虽然他已经能时不时露出些情绪，但想要参与正常的讨论，大概还需要更多一点时间。埃斯蒂尼安张了张口，问，他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去的地方？
他然后意识到自己这话的不合理之处。他虽然想要带上阿尔菲诺出去走走，然而阿尔菲诺和他的胞妹，走过的旅程已经比他要丰富太多。阿莉塞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但她只是说，不知道啊，这种事情还是问他本人吧。
虽然本人暂时还不能说话……阿莉塞看了一眼埃斯蒂尼安，他在给阿尔菲诺擦眼泪。虽然他们已经做出了推断，认为阿尔菲诺的眼泪是以太逐渐活化的表现，是好事情，但老是看见他这副丧气的样子……
这样做你会开心一点吗？
阿莉塞说：你，跟我来。
她手一指埃斯蒂尼安，说完就转身往楼上走，也不管埃斯蒂尼安有没有跟上来。她的语气实在有些来者不善，然而埃斯蒂尼安看向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光，看见后者点头，所以把阿尔菲诺推到光面前，去追阿莉塞。
阿莉塞在楼梯转角等他。看他过来，抬头看他。因着这一眼，埃斯蒂尼安不免想起阿尔菲诺，一顿，阿莉塞已经继续往二层走。
她走得不快，埃斯蒂尼安走得就更慢。即便如此，很快也到了。
是阿莉塞的房间。她拦住埃斯蒂尼安，自己进去，又很快出来，带着一个纸箱子，塞到埃斯蒂尼安怀里。埃斯蒂尼安接住。轻得很。他低头看，里面立着几张卷起来的纸，箱底躺着几个信封。
阿莉塞说：这些都是阿尔菲诺写给你的信。
埃斯蒂尼安一愣，阿莉塞已经往楼下走了。他抓着小小的箱子，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找地方把箱子放下，还是立刻追上阿莉塞，去陪同阿尔菲诺做今天的康复。阿莉塞却在转角停下，说今天的治疗他可以不用在场。
说完又嘟囔：本来也不是必须……
埃斯蒂尼安装作没听到后半句。他回自己的房间。床上叠着几件他自己的衣服。他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拿出信，信封上写，给埃斯蒂尼安阁下，他打开信开始看。他没发现自己的急躁，他甚至坐在了今晚准备换洗的衣服上。他开始看。
埃斯蒂尼安阁下：
阿尔菲诺的字迹就像他本人一样，优雅、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家教良好之人。然而就是这样漂亮的一笔字，埃斯蒂尼安写不出来的一笔字，写：埃斯蒂尼安阁下，您呢？您在原初世界过得怎么样了？我在第一世界一切都好……
埃斯蒂尼安阁下，今晚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月亮，似乎和原初世界的也没什么差别……愿梅茵菲娜女神祝福您，埃斯蒂尼安阁下。祝您做个好梦。
埃斯蒂尼安阁下，昨晚又梦见了我们那时候，和光，和伊塞勒小姐，在龙堡的冒险……
埃斯蒂尼安阁下，展信安……
埃斯蒂尼安阁下……
埃斯蒂尼安阁下。
埃斯蒂尼安几乎要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这个箱子里的每一封信都是写给他的，这原本是该由阿尔菲诺自己决定是否给他看的。然而现在，他没发觉自己读得越来越快了，几乎一目十行地看完就打开下一封，字里行间呼之欲出的情感刺得他难以呼吸。他又打开卷着的几张纸，是阿尔菲诺给他画的画像。正脸、侧脸，微笑的，严肃的。但没有一双眼睛看向纸外，一双也没有。埃斯蒂尼安没能与画里的自己对视，阿尔菲诺自然也不能。埃斯蒂尼安看着画里的自己，想，同样也在问画下这些的阿尔菲诺：你在害怕什么？
他又问自己：我又在害怕什么？
他终于敢注意到箱子角落的纸团了。废弃的物品里往往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把纸团打开，把纸抻平。
埃斯蒂尼安阁下：
我喜欢你
埃斯蒂尼安反而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了，像是不明不白死去的人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死因，所以也就不去关心自己究竟应不应该死去。他重新把这团纸揉成团，却并没有放回箱子里，而是把它丢进它原本就该在的地方。这得阿尔菲诺自己跟我说。等他醒过来。埃斯蒂尼安想，宽容地把主动权让渡到对方手上。
他把箱子随手放到床上，出了房门。阿尔菲诺的治疗就快要结束了，就在阿尔菲诺原本的房间里。他推门进去，阿尔菲诺坐在椅子上，看见门开了，过一会儿，眼睛和他对视上，再过一会儿，对他露出一个笑。埃斯蒂尼安立刻也对他笑。等你醒过来。埃斯蒂尼安想。等你醒过来。
尾声
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不长不短的。差不多在埃斯蒂尼安能勉强分清阿尔菲诺塞满他一整个衣柜的衣服的时候，在一个普通的傍晚，埃斯蒂尼安带着阿尔菲诺出去逛逛。摩杜纳的周边并没有什么高级的怪物，埃斯蒂尼安所以也放心地带着阿尔菲诺出来。他们沿着银泪湖畔漫步，理所当然的是埃斯蒂尼安就着阿尔菲诺的节奏。
阿尔菲诺比最开始要好上太多，他已经能正常进食，晚上埃斯蒂尼安看见他闭眼也不再那么惊喜。也渐渐不再突然流泪，至少不再哭得那么狼狈。对突发事件也有了最基本的反应。
但也对另一些事情无动于衷。比如此刻，埃斯蒂尼安牵着他的手，并不妨碍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
平时的他会是什么表现呢？埃斯蒂尼安漫不经心地想，一步几乎只迈出半个脚掌的距离。会脸红吗？会不会说些掩饰的话……阿尔菲诺突然停住了步伐。
埃斯蒂尼安立刻也停住了，思绪和脚步一起。他看向阿尔菲诺，阿尔菲诺看向湖对岸的夕阳。微风撩起他们脸颊边的碎发。也吹动草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站了很久。
好漂亮的夕阳。阿尔菲诺说，流畅的、无阻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说话。他又紧接着问：那只猫呢，怎么样了？
埃斯蒂尼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擦阿尔菲诺的眼泪。阿尔菲诺摇摇头，松开被他拉着的手，调整了一下，再握上。手指扣着手指。
阿尔菲诺低头看，说：……牵手应该这么牵。
只攥了一下，他又立刻松开，仿佛刚才真的只是示范。但，埃斯蒂尼安等着他开口。阿尔菲诺果然说：我……
阿尔菲诺抬起头，和埃斯蒂尼安对视了好几秒，才说：我一直，一直在想……如果这次……我……我喜欢你，埃斯蒂尼安阁下，请……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埃斯蒂尼安已经反客为主，按他指导的方式，握住了他的手。虽然报复似的也只握了一下就立马松开，但阿尔菲诺紧跟着找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
……
阿尔菲诺避开埃斯蒂尼安的目光，扭过脸去。晚霞打在他脸上。暖红色的，晕满了他原本白皙的脸。
END
